字節重新想了想自己的遊戲業務，決定讓流量去別處跳動

11 月 27 日午間，字節跳動官宣，旗下游戲業務朝夕光年，將進行大規模業務收縮——對已上線的且表現良好的遊戲，會在保證運營的情況下尋求剝離；對還未上線的項目，除少量創新項目及相關技術項目外，均會關停。

朝夕光年方面表示，確實會有業務方向和組織調整，將更加聚焦部分創新型遊戲及相關技術的探索。但同時，也會做好已上線產品的持續運營，充分保障玩家的權益。

接近字節跳動的人士透露，這一策略的背後是字節跳動 CEO 梁汝波與遊戲業務負責人嚴授經過長時間討論後的結果。梁的觀點明確：儘管遊戲業務已取得一定成就，但過往的 “大而全” 戰略導致項目分散、資源耗費。他主張，字節應將精力與資源集中於那些更根本、更富創新性、更具想象力的項目上。這一轉向，不僅是戰略調整，更是一場對資源優化配置的深思熟慮。

隨後就是這個開拓了 8 年，員工數超 3000 人，投資了 300 億項目的迅速撤離。

未成型的遊戲版圖

在 2023 年年初的字節跳動年會上，CEO 梁汝波對於公司新一年的目標是 “聚焦 “和 “務實”，但其中對不同業務的期待也有區分。對主營業務信息平台與電商，梁汝波非常明確地表示要加強投入；而對於遊戲、教育、PICO 等新業務，梁汝波表示 “要有想象力，保持平常心”，措辭顯得模糊，動作可進可退。

繼 PICO 在本月初決絕的壯士斷腕後，字節跳動在張一鳴治下巨大的遊戲野心，也最終在今年停下腳步。

梁汝波和張一鳴是大學室友，梁汝波曾在採訪中説起張一鳴的大學生活，“他不打牌，不玩遊戲，不看碟”。在張一鳴看來，打遊戲甚至是和創業站在對立面上的。2016 年面對《財經》的一次採訪中張一鳴曾説，“如果你通過玩遊戲來追求控制感，那你不如控制你自己，比如看書，看有難度的書，想有難度的問題。如果你花時間去打真人 3D 實景遊戲，為什麼不拿這種 “追求控制感” 來創業呢？”

但説這話的時候，張一鳴已經授意字節跳動開始調研遊戲行業，2017 年字節跳動完成了對創業公司朝夕光年的收購，然後又過了兩年，朝夕光年在 2019 年就轉身以字節跳動旗下游戲業務品牌的身份對外亮相。

中間的這兩年裏，字節跳動與遊戲的交集更多是內容平台與廣告主之間的關係。2017 年《英雄聯盟》成為中國首個單年觀賽人次破百億的電競項目，2018 年《王者榮耀》全年賽事內容觀看量破 170 億。2018 年 1 月，西瓜視頻上線遊戲直播功能；同年 6 月，今日頭條和抖音又先後上線了自己平台上的遊戲頻道。根據數據統計平台 AppGrowing 發佈的《抖音廣告分析報告》，遊戲業在 2018 年 34.48% 的投放佔比已經成為當時抖音廣告投放佔比最高的行業。

這時字節跳動已經有了自研遊戲的計劃。2019 年朝夕光年代表着字節跳動更紮實的遊戲野心被推出來時，它身上的標籤是自研中重度遊戲，隨後就是圍繞着朝夕光年一系列奇襲般的挖角和工作室組建。

原新浪遊戲的俞佳和曾在完美擔任遠景工作室總經理的王奎武改弦更張開始負責朝夕光年位於北京的綠洲實驗室；原騰訊的楊東邁則領導了上海的 101 工作室；杭州江南工作室的創立者是原網易盤古工作室的總監胡天磊。2021 年楊東邁辭職，101 工作室工作室中原《全民無雙》團隊獨立出來出來成為無雙工作室，由黃琳彬領導。朝夕光年最終形成了數十個遊戲工作室矩陣。

朝夕光年總負責人是嚴授，一位從字節原戰略投資部負責人位置上轉崗的遊戲圈外人。他在大學時的專業是與遊戲並不相干的自動化，在戰略諮詢公司 Monitor Group 工作近兩年後，嚴授加入了騰訊戰略合作部，並在 2015 年加入字節跳動。

嚴授

期間圍繞朝夕光年的收購非常頻繁，最矚目的一筆無疑是 2021 年將沐瞳科技收入麾下。

這是一筆在當時高於 20 倍市盈率價格的全資收購。在成為字節跳動子公司前，2014 年成立的沐瞳科技已經在海外市場做得很深，突圍的產品是《無盡對決》（Mobile Legends: Bang Bang），這個由前騰訊五彩石工作室團隊出來創業的團隊在東南亞做成了《王者榮耀》沒有做成的事情——成為當地最受歡迎的 MOBA 遊戲。

也在 2021 年，字節跳動在一次集團架構調整時，朝夕光年第一次被抬升到與抖音、TikTok、飛書、大力教育、火山引擎並列的六大業務板塊之列，字節跳動對遊戲業務的重視達到頂峯。

但沐瞳科技在進入字節跳動體系後，雖然保留了創始人團隊高度的自主權，但卻並沒有迎來新的高光時刻。近日沐瞳科技傳出被字節跳動兜售的消息，事後來看這是字節跳動在遊戲業務上做整體切割先邁出的一步。

11 月 21 日，雪豹財經社透露字節跳動正在尋求以不低於 50 億美元的價格出售旗下游戲公司沐瞳科技，併為此聘請高盛作為財務顧問（FA，Financial Advisor），幫助尋找和接觸潛在買家。字節跳動對沐瞳科技的預期高於兩年前的收購價，但卻有價無市。《市界》援引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透露的信息，騰訊可能成為沐瞳科技的潛在下家，但只出了一個不到 10 億美元的報價，而字節跳動對沐瞳科技的心理預期也降到了 20 億美元。

投資了超過 20 家遊戲公司，換來 10 多個遊戲工作室和龐大的研發團隊、再搭配四大發行平台，字節跳動寄希望於用硬件設備來打出立體優勢和新的想象空間，但或許對 PICO 的高估是字節跳動在遊戲業務上最失意的地方。

11 月 7 日， 字節跳動旗下業務 PICO 召開全員會，PICO 總裁周宏偉在會上宣佈了 PICO 大規模裁員的消息。從遊戲到視頻、直播等團隊都會進行較大幅度的人員調整，移動 OS 團隊將併入字節跳動產品研發和工程架構中台，PICO 只保留少部分硬件團隊，這次裁員將會把 PICO 2000 人的團隊至少砍掉一半，其中也包括 PICO 內容生態內第一方遊戲工作室《閃韻靈境》團隊。

在對砸了 300 億的遊戲業務揮刀之前，字節跳動率先對砸了 200 億的 VR 硬件業務動了手。曾經承載着字節遊戲業務未來想象力的 PICO 並未聚攏一切。

流量的路徑依賴

字節跳動做遊戲的邏輯自下而上，最初兩年先從賦予自有內容平台遊戲渠道商和宣發平台的底層角色開始切入遊戲市場。然後進一步的，通過輕量級的小遊戲和休閒遊戲來配合抖音生態進一步試水自研遊戲，直到朝夕光年走向中重度遊戲的自研。

這是一條對字節來説最穩重的道路。但本質上，由於以抖音為代表的，字節跳動內容平台作為遊戲宣發方的強勢，其自研遊戲無一不是銜着金湯匙出生，但這種流量思路也決定了遊戲的速朽。

今年 7 月上線的《晶核》或許是字節跳動遊戲業務中最後一款具有影響力的作品，但這個火熱的週期也只是短短兩個月。

《晶核》延續着字節跳動出品遊戲一貫的發展脈絡，即先在抖音聚集聲量，短期內將遊戲的關注度和單日流水迅速拉高。但這款遊戲單日 1500 萬元的成績只保持了不到一週時間，當抖音的 “冷啓動” 結束後，《晶核》隨即高開低走，據七麥數據顯示，上線不到三個月的《晶核》已經跌出遊戲暢銷榜，並且在 iOS 免費榜中迭出前 200 名。

《航海王：熱血航線》的情況也類似。作為知名 IP 海賊王的漫改遊戲作品，《航海王：熱血航線》在上線初期非常迅速地聚攏了人氣。抖音通過達人視頻、抖音貼紙、抖音挑戰賽、抖音直播等多個內容模塊之間的的聯動，在遊戲在發行一週內迅速推上 iOS 免費榜榜首，暢銷榜前三。但除了營銷模式的啓發，《航海王：熱血航線》在玩法和遊戲質量上在同類型遊戲中並沒有佔先的地方。上線一個月後，遊戲在 TAP 上的評分迅速從超過 8 分驟降到 7 分以下，遊戲玩法的平庸與卡頓等遊戲素質問題開始讓大量玩家離開。全球發行量最大的漫畫 IP 與抖音的加持下，《航海王：熱血航線》的下載熱度在幾個月內就退出了前 50 名。

或許字節跳動的遊戲業務，成功和失敗都不特別。

字節跳動遊戲業務的慘淡現狀是一個個（遊戲）產品不達預期的積累，但如果跳出遊戲業務，字節跳動近年的新產品往往逃不出短命。派對島、可頌以及識區在短暫上架並未激起水花後迅速被切割，汽水音樂算是近年字節跳動少有能延續下來的獨立產品，但巨大的資源投入下，汽水音樂目前仍然需要與抖音深度綁定在一起。

圖源：商學院雜誌

《硅星人》在此前報道中的不完全統計，字節跳動在 2017 年到 2021 年之間通過自研和收購推出了近 150 個獨立 App，2022 年又上線了 11 個。但目前字節跳動官網顯示的產品矩陣只剩抖音、今日頭條、火山視頻、西瓜視頻、懂車帝、皮皮蝦、飛書、番茄小説、巨量引擎、小荷健康、Faceu 激萌以及輕顏相機這 10 款。

獨立 APP 的脆弱之外，只有抖音變得越來越厚。曾經以 APP 工廠著稱的字節跳動，現在的成功學轉變成 “抖音扶持一切”。時至今日，流量仍然是字節跳動所有新業務的基本盤，靠近抖音意味着成功，離開抖音就速朽。一位騰訊遊戲人士曾表示，“重度遊戲是靠內容驅動的，而小遊戲、休閒遊戲不是靠產品品質而是靠流量驅動”。字節跳動遊戲業務關停最現實的原因，是遊戲業務還沒有等到能以遊戲內容本身取勝的階段，但在 6 年之後，抖音的流量已經有了更重要的用處。

遊戲與電商，魚與熊掌

從 2016 年開始，字節跳動花了兩年做關於國內以及全球遊戲市場的調研，然後在 2017 年決定全情投入。如果説有什麼事是嚴授和這支遊戲團隊在最初完全沒有料想到的，從 2020 年開始迅速成型的抖音電商或許是一個視線外的變化。

2020 年 618 前夕，字節跳動正式成立了以 “電商” 明確命名的一級業務部門，這個新的戰略級業務的抓手是抖音。

如果從 2014 年頭條上線 “今日特賣” 開始作為字節跳動做電商的萌芽，那字節跳動給電商業務的準備期也是 6 年。6 年後電商正式被確定為集團的戰略級業務，此後字節跳動的電商業務以抖音電商之實開始在國內激烈的競爭中迅速成長，今年前 10 個月的商品成交總額（GMV）已經接近 2 萬億元。

現在電商已經是抖音生態裏最大的廣告主，抖音珍貴的流量有了流向上的變化。字節跳動新的金蛋破殼，成了降臨在舊業務上空的灰天鵝。

事實上，同時抓住電商和遊戲兩件事，在全球頭部的互聯網公司裏都沒有太多先例。

國內遊戲市場的主要互聯網公司玩家裏，騰訊在拍拍網、QQ 網購、小鵝拼拼等電商業務上的屢次折戟後，今年年初再度關停了騰訊薈聚。嵌入微信的小程序沒有實現微信成為電商陣地的野心，視頻號是否會是未來騰訊再次發力電商的着力點仍未可知。

今年一季度的國內遊戲市場，網易與騰訊分掉了整個營收盤子的 80%，網易在今年一季度是國內遊戲市場上除了騰訊之外唯一營收超過百億的，達到 201 億人民幣，後一位的三七互娛就已經落到了不足 40 億的水平。而曾經丁磊喊出的要用電商業務 “再造一個網易 “的野心，現在僅僅剩下網易嚴選這唯一的一個業務，藏身在財報的創新及其他業務裏不具姓名。在網易 2022 年全年財報裏，遊戲業務的營收佔了總營收的 77%，創新及其他業務只佔了不到 10%。

越來越視抖音電商為核心對手的阿里巴巴，一直沒有在遊戲業務上過於冒進。2019 年《三國志·戰略版》發佈後，三國題材遊戲成為阿里巴巴遊戲業務所專注圍繞的 IP，2020 年《三國志幻想大陸》的推出，2021 年《三國志·戰略版》開始出海，直到今年年初新的《三國志·戰棋版》上線都貫徹着一樣的邏輯。但國內絕大部分市場仍然被騰訊和網易佔據，阿里遊戲的發展路線主打性價比，而在首發時矚目的自研產品《長安幻世繪》也在一年內匆忙停服。

亞馬遜是另一個處於電商和遊戲矛盾間的大公司。

半個月前，亞馬遜對遊戲部門進行了新一輪的裁員，約有 180 名員工被要求離開，這也是亞馬遜遊戲部門今年以來的第二次大規模裁員。在這次遊戲業務收縮後，亞馬遜的 Game Growth 和 Crown Channel 計劃中止，甚至亞馬遜遊戲工作室 (AGS) 連遊戲敍事總監這樣決定遊戲內容的關鍵職位都出現真空。

與大量並非從遊戲起家的公司相似，亞馬遜從 2011 年開始招募社交移動遊戲開發團隊開始之後的遊戲道路一直面臨業務負責人缺乏遊戲開發背景、整體遊戲業務的發展策略過於看重對競爭對手的跟隨和防禦。這多少與字節跳動遊戲業務的現狀有些相似。

亞馬遜遊戲副總裁 Christoph Hartmann 在郵件中向剩下的員工表示，“我們需要將資源更多地集中在那些最具潛力的增長領域，以推動我們的業務向前發展。” 措辭與梁汝波對朝夕光年大幅裁員的表達如出一轍。

更何況現在比遊戲更有想象力的機會正在出現。

36 氪近期透露，字節跳動在近期成立了一個新的 AI 部門 Flow，業務帶頭人是字節大模型團隊的負責人朱文佳，技術負責人則是字節跳動技術副總裁洪定坤擔任。

各事業部的人正在向這個看起來側重 C 端產品的 AI 部門匯聚。AI 比遊戲業務更加燒錢，回報週期更長，更需要耐心。其中或許也有不少來自朝夕光年的 “活水”。

但那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本文作者：油醋，來源：硅星人 Pro，原文標題：《字節重新想了想自己的遊戲業務，決定讓流量去別處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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