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orizon’s Breakthrough in the “Unmanned Zone”

從挑戰者到主力軍。

作者 | 周智宇
編輯 | 張曉玲
2025 年的中國汽車市場,智能化 “軍備競賽” 已達白熱化,一個觀念被所有頭部玩家奉為圭臬:智能駕駛是汽車的 “靈魂”,必須 “全棧自研”,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從新勢力到科技巨頭,無數企業耗費百億重金,只為在這場 “靈魂之戰” 中佔據高地。
然而,地平線創始人餘凱,一位科學家出身的 “闖入者”,卻為這場狂熱的豪賭提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 “反共識” 預言。
他在近期的一次採訪中表示,今天被車企視為 “靈魂” 和核心壁壘的智能駕駛,終將演變成一個標準化的 “功能價值” 產品,如同智能手機中人人使用卻無人自研的通信 “基帶”。在他看來,絕大多數車企未來都將放棄自研智駕,轉而採購成熟的供應商方案,將精力聚焦於真正能體現品牌差異的 “情緒價值” 創造上。
今年開春以來,地平線(Horizon Robotics)的最新一代計算方案 “征程 6” 系列,在理想、比亞迪、奇瑞等頭部車企的多款新車型相繼搭載,面向高階的征程 6P 也將於年內在奇瑞車型首發量產。這也是餘凱 “基帶理論” 的一次關鍵市場驗證。
這個 “智駕基帶論”,不僅是對當前行業主流信仰的直接挑戰,更是餘凱一以貫之的 “反共識” 哲學的集中體現。
如今汽車行業裏每一個參與者也都需要重新思考一個根本性問題:在智能汽車的下半場,究竟什麼樣的產業形態和商業模式,才更具生命力?是贏家通吃的 “垂直帝國”,還是專業分工的 “開放聯盟”?地平線和它的 “反共識” 盟友們所走的這條路,其最終的成敗,將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寫下至關重要的一筆。
從邊緣到牌桌上
當下的智能汽車行業,一個詞被奉為圭臬——“靈魂”。
以特斯拉為燈塔,蔚來、小鵬、華為等頭部玩家,無不將 “全棧自研” 視為核心壁壘。然而,餘凱卻提出了那個極具爭議性的 “智駕基帶論”,認為智駕終將成為標準化的功能模塊。
“你不可能説自動駕駛開出一個郭德綱或林志玲風格,不可能的,” 餘凱解釋道,“無論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對智駕體驗標準是一樣的,都是從 A 到 B,安全、舒適、高效。” 在他看來,車廠的未來,應該花在產品的情緒價值上,而不是耗費巨資重複造一個標準化的 “輪子”。
這套理論,直接定義了地平線的戰略生態位:在巨頭林立的牌桌上,不做爭奪 “靈魂” 的整車玩家,而是致力於成為整個行業不可或缺的 “軍火商”。
地平線的生存法則是成為 “另一個選擇”:通過軟硬協同的並行開發,提供一個更高性價比、更深度服務的平台。
這套 “反共識” 的理論,並非憑空而來,它的種子,早已埋在餘凱的個人經歷之中。
餘凱的 “反骨”,從學生時代便已顯現。
他本想當畫家,卻偶然被機器學習 “擊中”,從此 “欲罷不能”。他一頭扎進的,是當時極為冷門的 “深度學習” 流派,而淺層學習才是顯學。他所在的深度學習研究小組是全世界僅有的 5 個之一。
在 2002 年那場只有三百人蔘加的 AI 會議上,他見證了 Yann LeCun 和 Geoffrey Hinton 的激烈爭論,也看到了後來獲得圖靈獎的 “強化學習之父” Richard Sutton,因為流派不受待見而一個人 “吃悶飯”。這一幕讓他深刻感悟:“這個世界永遠是少數人創造的。”
這份對 “非主流” 的篤定,在他 2015 年創立地平線時,做出了最關鍵的 “反共識” 決策。當所有人都湧向軟件算法時,他堅持做芯片,因為他認為軟件和硬件不可分,專用硬件才能將效率發揮到極致。
這條路異常艱難,初期的地平線完全不被中國的半導體基金看好,因為他們看不懂地平線的模式。餘凱回憶,“天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跪着的呀。”
創業之路遠比融資更殘酷。地平線的前五年,餘凱稱之為 “至暗時刻”——“暗無天日”。儘管在 2019 年初剛融了幾億美金,他內心卻極度不安。公司戰略分散,同時瞄準汽車和 AIoT 等多個方向,資源無法聚焦,業務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組織臃腫,如同一個靠感情維繫的 “兄弟會”,“為了調撥這麼一個人,我要跟這個部門的老大喝一瓶茅台酒。”
轉折點發生在 2019 年。在湖畔大學,曾鳴教授的戰略課和理想汽車創始人李想 “你應該聚焦汽車方向” 的建議,讓他下定決心,“舍九取一”,砍掉汽車以外的所有業務。他推翻了 HR“緩慢裁員” 的方案,選擇在一個月內將公司規模收縮至一半。這次 “外科手術” 般的調整,讓地平線脱胎換骨,也讓他深刻領悟了商業的第一性原理:首先要明確你的客户是誰。
戰略聚焦後,地平線開始了在汽車江湖的艱難破局。“每個客户都是要磕頭磕下來的,” 餘凱開玩笑説。第一個突破口是長安汽車。2018 年,正值長安想在產品上突破的攻堅期,地平線選擇與其深度合作,雙方團隊 “三伏天聯合開發項目,累到一定程度,晚上在現場露天睡覺”,結下了革命友誼。2020 年,地平線的第一顆車規級芯片 “征程 2” 在長安 UNI-T 上實現量產,這款車成為了當年的爆款。
如果説與長安的合作是 “共患難”,那麼與理想的聯手則是 “抓住了窗口期”。2020 年,李想因為國外供應商 Mobileye 無法針對中國路況進行本地化修改,決心替換。這是一個巨大的風險決策,但李想的 “敢拍板”,遇上了地平線的 “能扛事”。雙方僅用 8 個月,就完成了理想 ONE 的芯片替換和量產,再次創造了一個爆款奇蹟。
從長安、理想,到後來拿下比亞迪,餘凱將其歸因於一種核心能力——“一切商業的本質都是同理心”。無論是 “故意輸掉足球賽” 的玩笑,還是與王傳福 “務實” 文化的契合,都體現了這位科學家 CEO 獨特的 “江湖智慧”。
汽車之外的星辰大海
地平線的第一場戰爭,是在自動駕駛領域成為可靠的 “基帶” 供應商。對於這個領域的未來,餘凱有着清晰的路線圖。
他預言,自動駕駛將分 “三步走”:3 年內實現大規模 “脱手開(hands-off)”,5 年內實現關鍵場景的 “閉眼開(eyes-off)”,10 年內實現限定場景的 “隨心開(minds-off)”。
這一預測,在全球業界對 L4 級商業化普遍推遲至 2030 年左右的理性判斷下,顯得既有前瞻性又相對務實。
但自動駕駛的勝利,只是地平線宏大藍圖的第一步。餘凱真正的野望,是構建 “機器人時代的 CUDA” 或 “Wintel” 聯盟——一個開放的、軟硬一體的計算平台,去賦能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工廠裏和家庭裏的萬千機器人。
他認為,推動一個全新計算範式,定義軟硬件標準,比做一個具體產品更加激動人心。這才是比汽車市場更廣闊的星辰大海。
這個終極目標,植根於餘凱更深層次的技術哲學。他將自己的願景置於全球機器人時代的浪潮中。這已不僅是科技巨頭的探索方向,更被提升至國家戰略高度。
餘凱對 AI 的發展,始終抱有一絲警惕。他擔心在數字世界中,人類被推薦算法、信息繭房所 “圈養”。因此,地平線選擇了一條更難的路——在物理世界做 AI。
“讓機器的歸機器,讓人類的歸人類。” 這是餘凱反覆強調的使命。他希望,地平線的技術能將人類從無聊、繁重、危險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去從事更有創造力、更有情感價值的工作,而不是在虛擬世界中沉淪。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地平線必須在計算架構上做極致的顛覆式創新。
餘凱指出,人類大腦功耗僅 20 瓦,算力卻高達 5000T。而今天即便是最高性能的芯片,功耗也遠超百瓦,算力卻望塵莫及。未來的挑戰,是要推倒現有的馮·諾依曼架構,將計算與存儲融合,實現數量級的能效提升。
征程 6 的落地,是地平線 “基帶” 戰略的關鍵一役,它證明了在智能汽車領域,專業分工的 “地平線模式” 是一條能夠走通、並具備強大競爭力的道路。
然而,戰爭遠未結束。一方面,頂級的芯片供應商正不斷推出算力更強的下一代計算平台,持續鞏固其技術壁壘;另一方面,具備深厚技術生態的科技巨頭也正跨界而來,試圖通過 “車 - 雲 - 端” 一體化的生態能力重塑產業格局。與此同時,那些堅持核心技術全棧自研的車企們,也正努力將數百億的研發投入,轉化為真正屬於自己的、難以被複制的護城河。
地平線已經成功地將自己從一個邊緣的 “反共識” 挑戰者,變為了牌桌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但未來,它能否在這場關於汽車 “靈魂” 歸屬的終極戰爭中,將 “基帶” 模式推廣為行業標準,不僅取決於技術迭代的速度和成本控制的能力,更取決於整個汽車產業對效率、價值和核心競爭力的最終選擇。這條路,依然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