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 “救世主時代” 的終結

華爾街見聞
2022.11.13 03:01
port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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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 180 度的轉彎意味着什麼?

宏觀經濟學中似乎總存在着一些奇妙的諷刺。

如同明斯基的 “穩定孕育着崩潰” 以及古德哈特的失效定律【1】,經濟掌管者最終都要面對自己製造出來的麻煩。

20 世紀 70 年代,凱恩斯主義被滯脹打敗;50 年後央行與負利率又被供給側通脹打敗。

隨着新自由主義和全球化超級週期的退潮,經濟政策的重心將從需求管理轉向供給管理。貨幣和財政的結構將得到重塑,緊貨幣 + 寬財政的時代或將到來。

這也意味着更高的通脹、更高的利率,以及更龐大的赤字。

疫情之前的時代 “規則”——撒錢有什麼錯呢?

20 世紀 70 年代,信奉凱恩斯主義的政策制定者被自己帶來的大滯脹完敗之後,通貨膨脹成為各國經濟面臨的主要頑疾,理性預期和貨幣主義開始走上舞台。貨幣政策的獨立性上升,而財政政策歸於保守,重視再分配和預算約束,削弱刺激職責(新凱恩斯主義)。

然而,當政策制定者認為他們能依靠貨幣政策去解決更多問題時,卻總會陷入自己製造出來的流動性陷阱。

20 世紀 90 年代儲貸危機爆發,全美 3,234 家儲貸機構被聯邦儲貸保險公司或重組或關閉。公共和私營部門為此付出了 3000 多億美元的代價,相當於當時美國 GDP 的 4.2%。美國也由此對銀行的監管架構職能進行了改革。

但金融市場就像某種病毒一樣,越是控制就越是扭曲。

監管了銀行之後,貨幣寬鬆導致的流動性氾濫將金融泡沫推向影子銀行和機構投資者。2005 年,抵押貸款公司們為獲取資金,通過 “資產證券化” 將手中的房貸包裝成抵押貸款證券 (MBS)、債務擔保證券(CDO)、信用違約互換(CDS)等多種金融創新產品。這些產品經歷多次重新打包和轉手後,已經難以分辨其背後的風險,並被國內外金融機構大量持有。

於是 2007年次貸危機爆發又再度震驚了所有人。

美國第二大次貸公司新世紀金融公司申請破產。全球著名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破產、美林被收購。美國 140 家銀行倒閉,商業銀行巨頭 RBS 國有化,保險公司 AIG 被政府接管。金融體系的崩潰也最終危害了實體經濟。實體融資出現裂痕,生產活動急劇下降,公司大量裁員。

從此以後,金融市場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投資者在接下來的十年裏一直在尋找着尚未到來的黑天鵝。2010 年歐債危機,2011 年美國債務上限,2014 年石油危機以及 2019 年回購危機。賣方經濟學家對每一個潛在威脅進行了極其詳細的分析,以避免投資陷入 “另一個雷曼時刻”。

而貨幣政策也進入 “救市” 主義時代。央行對每一個潛在的市場威脅都以高度敏感的方式做出回應。畢竟,沒有人願意再度陷入 08 年混亂的救援計劃在凌晨 4 點敲定的不堪。

他們抓住每一個機會降低利率並增加量化寬鬆。由於信貸的緊縮,就算這對衰退中的實體經濟沒有太大的幫助,但至少在支撐資產價格方面非常有效。反正通脹不再死灰復燃,無限制的撒錢又會有什麼錯呢?

但通脹並沒有真的死去。

用馬克吐温的話來説:“讓你陷入困境的不是你不知道的東西,而是你確信正確但事實卻終非如此。”

供給側通脹無計可施——只好製造一場衰退

所以黑天鵝總是以大家想象不到的方式到來,比如新冠疫情的爆發。

那個時候,政策制定者以及市場早已經將 2010 年代的 “規則”——低通脹視為理所當然。價格會以 “兩位數” 上漲是不可能的事。於是,他們將學到的一切付諸實踐。各國央行快速提供了空前規模的流動性支持,美聯儲還擴大了全球美元互換額度。

政府也知道經濟光靠貨幣政策是不夠的,因此啓動了二戰以來最大的財政支持計劃。債務上限和馬斯特裏赫特條約已是一張廢紙。財政只管借,央行負責買,MMT(赤字貨幣化)大行其道。而通貨膨脹?那只是 “嬰兒潮時代” 需要關心的問題。

政策反應似乎也非常成功。市場很快復甦,破產率降至新低,蕭條被有效扼殺。

然而通脹並沒有真的死去。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新冠疫情危機與以往的金融危機完全不同。這是一次來自供應的衝擊,不僅僅是需求。疫情導致的生產停滯和政策導致的收入增加相結合推高了通脹,而國際供應鏈的斷裂和反身性(戰略庫存)又進一步加劇了通脹。

在過去的十年中,通脹或許會被政策刺激抬起,可一旦刺激措施逆轉,短暫的通脹也會迅速消失。所以央行相信,這一次也是如此,通脹只是 “暫時的”。

然而隨着政策退坡,就業缺口始終難以修復,工資水平一直在上漲,通脹變得越來越粘,“暫時論” 的美夢被打醒之後,央行才發現其對供給側管理無計可施,70 年代滯脹的幽靈近在眼前。

這對於中央銀行來説,是一場無法接受的 “噩夢”

既然對供給側管理無計可施,那麼央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壓需求,通過製造一場衰退來馴服通脹。

從央行的角度來看,經濟衰退確實很糟糕。人們會失去工作,而且就業市場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恢復。但衰退時有發生,這很少會毀掉央行的信譽。

然而通貨膨脹失控卻會給央行留下更黑暗的陰影。短則通脹預期脱錨,央行信譽掃地。長則鮑威爾、拉加德等將與亞瑟·伯恩斯一起,被編入《歷史上貨幣政策失敗經典案例》的大學課程。40 年後仍被經濟學家反覆討論他們是如何讓 1970 年代再次發生。

沒有央行願意這樣,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突然變得比一年前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強硬——傑羅姆·鮑威爾不斷宣揚保羅·沃爾克斯的遺產,以及歐洲、英國央行不顧衰退威脅、利差擴大、養老金爆倉,也要表現出對 “信譽” 的捍衞。

央行越收緊,財政越擴張

但財政政策卻有不同的想法。央行越是要提高利率以擠壓需求並降低通脹,政府就越是要增加支出以保護家庭和企業免受通脹和衰退之苦。

供應問題仍然存在,疫情的爆發將長期問題短期化。勞動參與率缺口依然顯著,俄烏衝突帶來持續的能源短缺,以及全球化超級週期的退潮。經濟中的力量平衡正在從資本轉向勞動力。

這對財政政策來説,生活成本危機需要更多財政補貼;央行將經濟推入衰退時需要新一輪擴張,以及額外的產業鏈重塑、脱碳、國防開支等等,都將形成財政政策的壓力。

調控宏觀經濟的兩個政策之間出現明顯的分歧,這在疫情之前的十年中從未存在。財政和貨幣政策的立場出現了 180 度的轉彎。形成了與前十年貨幣寬鬆、平衡財政時代截然不同的狀況——緊貨幣和寬財政。

這樣的組合不僅讓我們想到 “里根經濟學”,也就是 70 年代大滯脹之後佔據經濟政策主流的 “供給學派”。

凱恩斯的需求管理在 70 年代遭遇慘敗之後,具有保守理念的里根出任美國總統,其供給管理通過減少税收、控制貨幣供應、以及放鬆市場管制,調動了企業經營者和投資者的積極性,促使經濟擺脱停滯和膨脹,帶來了美國 80 年代後的經濟增長。

而為了平衡財政里根同時也大幅度削減了社會福利開支,故有人指責該政策 “劫貧濟富”。這就是財政政策結構中 1980 年版和 2022 年版本截然不同之處。80 年代的減税 + 消減福利是基於勞動力市場過剩,創造就業而為之。而當前在勞動力缺口依然存在、資源短缺依然嚴重以及逆全球化的背景下,增加税收+增加福利 +產業保護變成了財政政策的主流思路。

我們將(已經)看到更高的税收,更廣泛的援助和救濟,以及更強(而不是更自由)的產業保護和扶持——那些被認為是產業鏈安全和戰略競爭優勢的行業(電車、能源、芯片等)。

當然反過來,財政向經濟中注入的每一美元,又只會讓央行變得更加鷹派。供給缺口、政府開支支持了經濟同時也支持了通脹水平,而央行的利率則不得不追逐着通脹。這也就意味着更高的平均通脹水平、更高的中性利率,以及更龐大的赤字(里根經濟所謂的平衡財政,最終導致美國財政赤字 1992 年上升至 2400 億美元,為戰後最高)。

那鉅額的公共債務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是的,這將是未來市場需要擔心的問題,政府財政的可持續性。他們將如何償還過去三年以及未來巨大的公共債務?

歷史表明,解決公共債務問題有兩種方式:“正統” 方式(財政緊縮、結構改革等)和 “非正統” 方式(通貨膨脹、永續、違約和金融抑制)。政府在 2008 年之後一直遵循着正統的方式,結果失敗了(見歐美國債餘額),如今 “非正統” 方式正在招手。

所以通脹是歐美正在行進且中期可以看到的出路。緊貨幣 + 寬財政也絕非穩定的狀態。隨着供給側的修復,全球經濟增長又會回到需求不足產生的通縮螺旋,帶來通脹下行和經濟停滯。

最終能真正修復中央銀行以及政府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資產負債表的,或許只有一場新的產業技術革命。

注:本文觀點源自於 Dario Perkins《Inflation was always the Endgame》。達里奧 帕金斯現任 TS Lombard 全球宏觀業務董事總經理。其在公共和私營部門都擁有豐富的經濟學經驗。

1、古德哈特的失效定律:以 Charles Goodhart 的名字命名的,這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定理:當一個政策變成目標,它將不再是一個好的政策。作為前英格蘭銀行的建議者,提出:當政府試圖管理這些金融財產的特別標識時,它們便不再是可信的經濟風向標。